律新社编者按
来源丨律商视点
作者丨沈悦志 北亚区(大中华区、韩国及日本)总法律顾问、汉高大中华区管理委员会委员
01.
三件交易
在并购重组交易方面,作为笔者所共事的北亚区法律知识产权部所喜好并擅长的实务领域之一,2024年年初便迎来了第一件交易(即收购宝洁集团旗下沙宣交易)的谈判冲刺期。其中最为难忘的经历便是笔者作为核心交易团队的一员,在日本新干线上修定最后一份交易文件即目标员工三方转移协议。当时,笔者一边谈交易,一边陪总部老板L展开两周中日韩巡视。结束从前一晚持续到凌晨一点的谈判,笔者五点半就起来收拾行李,与老板和日本法律部同事K登上从大版赶往东京的新干线。落座后,笔者立刻开始查收在美国东部的外部律所佳利所与中国本土律所方达所发过来的文本草稿,逐一修改,细到每个条款,每个标点;改完发出邮件,迷迷糊糊地就在座位上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蓦然被邻座的K轻轻推醒,富士山快到了,于是赶紧掏出手机,拍下了一段段绝美的冬季白雪覆盖的富士山美景。对于交易之人而言,最大的慰藉便是在交易文本谈判完成后能够有一点点生活的小美好,例如冬季富士美景,便是莫大的满足。
总体而言,第一件交易从启动到交割只耗时七个月,当属比较高效的项目,而高效的背后,则以双方交易团队高度专业与高度专注为有力支撑。交易人士都知道,在特定交易谈判期间内对于“交易文本”的“瞬时记忆”(所谓“过目不忘”)是参与谈判的交易人士的基本功之一,而此次笔者更是有幸见识到佳利所一位资深合伙人“过耳不忘”的本领:在鼻子像风箱一样呼吸的重感冒状态下,他竟然不仅记得还能复述对方在此前谈判时说过的比较重要的话语和表述。如果没有参与谈判时的全身心投入与始终专注,此种“过耳不忘”是无法做到的。另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为此件交易提供中国法律服务的一位方达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他曾就读于衡水中学,此种历练最终造就了他超级靠谱的服务品质。笔者是只要不睡觉任何时间都会发邮件的法总,而大多数情况下,在邮件发出后半小时或一小时内,笔者总能得到这位合伙人的精准回复。
前述两则小例至少揭示:1.虽然当下美国法律服务市场火烫乃至律师费高企,但真正的美国big law firm, 其专业品质多数情况下还是对得起那份律师费的;2.中国若干红圈所的服务精神与品质已然比肩国际所。对于客户而言,在重大交易中,包括响应速度与精准度的服务品质是远比律师费报价更重要的考量因素。易言之,如果中国法律服务市场以价格为唯一或最重要标尺,那么这个市场的客户的成熟度仍有待提高。
与前述第一件交易并行的,是向一家合作企业中方合作伙伴A老板出售公司于该家合作企业的权益事宜。A老板当年赤手空拳一人于潮汕打拼打得一方天下,拥有与其百亿身家相一致的战略眼光与大局观,从不在交易文本细节上纠缠,谈判中总是聚焦于核心要点,所以谈判进行得比较高效。每次谈判结束,笔者得幸和A老板还有核心交易团队餐叙,听A老板细述其当年卖磁带与录像带挣得人生第一通金的经历,全然是那个勃兴喧嚣而忙乱的中国市场经济萌芽的生动缩影。作为潮汕老板,他带教子女也颇有一套。A老板千金虽为闺秀,小小年纪却非常懂得事理,一边在港大深造,一边还协助老爸打理生意,顺带还把一帮父亲的兄弟们在香港的子女同龄人照顾得井井有条(父亲的兄弟们都进去了),也算是“富人的孩子早当家”。当然,这件交易中最让笔者印象深刻的是A老板把他千金引入这件交易,意在让她多学习跨国公司管理经验,倒也是颇有远见。虽说这几年跨国公司在中国经营不易,然各家跨国公司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在全球各法域运营的经验与教训以及不断总结改进的成熟管理体系与合规实践,仍然对于当下的中国商业具有重要借鉴意义。中国虽然有了一些世界冠军企业,但学习仍然在路上。
第三件交易是一家民营企业股权收购。因为对于卖方的财务数据不是特别有信心,所以收购采取了交割账目的(closing accounts)估价机制。作为卖方的中国民营企业一般信奉固定价格或“到手价“、”落袋价“,再不济弄个对买方友好的锁箱价也好,奈何卖方财务数据质量参差不齐,只能用交割账目机制方可推动交易前行。一如百分之八十的中国民营企业家,交易文本谈判永远只关心价格与何时付款(所谓著名的”how much and when”),笔者只得非常耐心地不断教育卖方,并且有理有节地抵御交易文本签约后卖方发起地一轮又一轮谈判攻势(在中国交易语境下,签署交易文本是新一轮谈判与讨价还价的集结号;而在欧美交易语境下,签署交易文本便是合同履行的开始。其间迥异,已存续太久,奈何时至今日,仍未见任何实质性改观)。联想到近日国内某电动车龙头于巴西遭遇的“强迫劳动”风波,笔者以为,如果遵循跨国公司新兴市场惯例,中企势必需要对投资东道国商业文化、法律规制环境等一系列因素进行尽职调查,因为地球人都知道拉美人“松弛感”极强(不带贬义),绝非隐忍坚毅的东亚文化可比。过去十几年,民粹主义与地缘政治压力下的国家安全泛化与狭隘的民族自信爆棚,使得国际经济惯例已经被吾等扔到了爪哇国,致使大多时候是自我琢磨与臆想,然后一厢情愿付诸实施,最终屡撞南墙。时下恰逢中国企业若干次后的又一次出海大潮,笔者只想问一句:尽调做好了么?国际经济惯例了解了么?别人的前车之堑学习了么?有些时候笔者很心疼中国民营企业家,他们无比勤奋,且百折不回,如果充分尊重国际商业智识、经验与人才,可以避免的弯路何止万千!
这些交易背后是若干个不眠之夜与牺牲的各种假期。第一件、第三件交易加上2022年与高伟绅律师所协力完成的收购资生堂专业美发交易,使得公司两大事务部之一的消费者品牌事业部在亚太区的销售额增加数倍,且布局更加完整,倒算是公司法律部作为商业促成者(business enabler)核心价值的真实体现。笔者以为,没有哪家公司法律部不想成为高价值法律部,然高价值必须得体现在法律部对高价值项目例如重大并购的重大贡献上。没有肉眼可见的交付(deliverable),公司丛林竞争中便不会有法律部的重要位置。
02.
三个奖项
笔者与笔者带领的北亚区法律部已有很多年不主动参与法律界任何评奖,究其原因,一则是因为随着中国法律部这几年的蓬勃发展,人才辈出,有许多优秀的法律合规同仁更值得获取相关荣誉;二则客观而言,每个公司的法律部所擅长并不相同,加之当下法律界评奖总体已然泛滥,大多无甚评定方法论(methodology),主动参与似有添乱之嫌。然而感谢法律合规界各位同仁与各位评委的信任与厚爱,2024年,笔者还是拿到了三个奖项,分别是钱伯斯(Chambers and Partners)大中华区2024年度最具影响力法总与企业社会责任冠军奖、商法(China Business Law Journal)2024年企业法务终身成就奖、Legal 500 2024年度最佳法总。虽然有些颁奖典礼因为差旅原因笔者未及到场,但热心同仁例如君合所的许蓉蓉律师代领的legal 500奖杯与通力所的潘永建律师分享的现场照片,各位同仁的关心与厚爱,笔者很感谢,更为自己共事的这支团队而骄傲。奖颁个人,荣誉属于团队。
些许成就感之余,笔者倒是有了更多的一些思考:自己在公司法律合规实务领域已耕耘二十余年,如何把这么多年掉过的坑、吃过的药更多地分享给中国法律合规人共同体,特别是年轻法律合规人,而不是烂在肚子里,无论是通过码字、带教还是口头分享,的确是自我要持续丈量的路程。
03.
两段审稿时光
如果说2024年有小小遗憾,那就是这一年自己码字太少,原因在于一则各种项目、日常工作、团队领导、差旅会议协调着实繁重;二则得益于方达律师所才华横溢的反垄断实务团队(韩亮、黄菁、于水天、干潇露等)、公司产业并购团队(马凌君、许馨月、陆尘、黄婷婷、徐冰彦等)与笔者共事的北亚区法律知识产权团队相关成员(任瑞、任己任、程晓溪、文亦佳等)与笔者定期分享他们针对企业反垄断实务与跨国公司中国并购重组的精品文字,笔者每周周末固定的码字时间变成了审稿时间,其中正由法律出版社与律商联讯(LexisNexis)进行三审三校与版式设计的《企业反垄断实务指南》共计约二十六万字,字字珠玑,实乃当下反垄断实务圈不可多得的佳作;而正紧锣密鼓地撰写的《跨国公司中国本土并购重组实务指南》亦完成近十六万字,亦是当下市面上比较少见的既有跨国公司良好并购惯例经验总结又接中国本土地气的“说人话”之作。
一如码字,审稿亦是辛劳之事,到目前为止四十余万字,逐字逐句改过,标点符号也不放过;在标题拟定、特定段落与起承转合之处,还需进行改写与增补。然辛劳之谓因文稿的高质量而变得不那么辛苦,拜读各位伙伴深刻而灵动的文字,各种要避的坑与药,其间国际并购惯例、并购各种机制的设计、核心条款起草的分享与并购实操经验丰富呈现,与各位伙伴们在字里行间再度实现交会共鸣,亦乃专业人士的精神愉悦。关于此种码字著述努力,于私,对笔者团队而言,与各位优秀外部律师合作码字,也是深化其对相关实务问题认识并拓宽视野的有效途径;于公,对于让中国法律服务市场中的客户更多通过著述而非奖杯了解优秀的外部律师,又给法学院学子们提供优质的实务智识与经验,倒也是一种力所能及的情怀与担当。
04.
一个工作坊与一支团队
签完上述第三件交易已近当年十月底,作为年度惯例,总部老板L还是计划于十二月份来上海深度见见北亚区团队,因为再多的Teams meeting也无法替代面对面的交流。为最大化总部老板L的差旅效率,笔者提议把一年一度的北亚区法律知识产权部工作坊(workshop)也一并办了。鉴于工作坊日程由去年的三天缩短为两天,故未没邀请圈内顶流的外部律所(上一次则邀请了昆鹰、高伟绅、汇仲、贝克麦坚时的大咖来一起就跨境争议解决、跨境并购与知识产权保护来进行分享)。笔者以为,公司总法或法总欲留住团队成员的心,定期组织团队成员与圈内顶流律师互动,从而相互交流与彼此赋能,是一种好方法,因为优秀的团队成员总是希望能够保持自己的专业水准,并不断提升与时俱进。
北亚区团队成员群策群力,制备了一份非常丰富而富于实践意义的法律知识产权部战场问题清单,从北亚区各法域的职场骚扰、劳动保护到并购后特定法域例如日本与韩国的文化与组织整合、并购实战技巧、并购融资,再到反垄断深度合规与知识产权保护终止,数据合规与AI于法律科技中的应用,最后到法律知识产权部成员如何更好协作,继续展现法律知识产权部在公司中的领导力等待。整个工作坊中,既有坦诚分享与热烈讨论,又有自我吐槽与彼此出谋划策,辅之以会后江边美食美酒,大家度过了高强度、高价值、高自我批判性的两天。欢声笑语中凝聚的是人心,打造的是团队与协作。
纵观2024年,基于北亚区团队的优质交付,总部对北亚区团队的信任与支持亦是应有之义,从而团队得以补强。笔者很幸运地为日本法律部找到了毕业于东大并通过日本律师资格考试干过检察官开过律所的“潜力股”,为韩国法律部淘到了通过英格兰与威尔士律师转换资格的“新生代”,为中国法律部觅得了几枚“惊叫尖货”(也有遗憾,尚有潜在伙伴因目前无匹配职位,只能暂时放在管线内)。人才已至,如何关心与带教亦是对笔者从“我”到“我们”(from “I” to “We”)的考验。一切的一切,都为保持这一支团队的竞争力与贡献力。
05.
余趣
一年辛劳中,亦有一些生活中吃喝玩乐的余趣。其中之一便是得益于疫情渐隐后的国际差旅放开,笔者入手了古巴雪茄德行第五大道的雪茄若干,品吸了不少的地限、年限、纪念版精品;之二便是喝到了不少的威士忌佳酿,既有苏威的泥煤味,亦有日本的清新与回味;之三便是发现了不少新餐馆,丰富了自己的味型。总体而言,2024年,是专业工作与生活吃喝玩乐平衡的一年。
而2025年,计划待定,然方向已明。很期待新的一年有新观察、新思考、新码字、新成果以及新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