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丽娜

出品丨律新社研究中心

破产大流行，企业如舟覆浪，该何去何从？

2024年上半年，全国范围内已经公开的破产案件数量达到了48100余家，其中注册资本在500万元以下的破产企业数量占比达到了50.9%，注册资本在500万元（含）至5000万元之间的破产企业数量占比达到了35.4%。在经济增速放缓、市场需求疲软、资本市场不断收缩的年份中，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面临重重生存困境，稍有不慎就会面临被边缘化乃至破产的风险。

2024年6月期间，律新社研究中心在推进《精品法律服务品牌指南（2024）：破产领域》调研中，通过最新数据及案例深入分析行业破产的最新动态，探究相关原因及当前破产环境蕴含的危机与机遇，旨在准确把握2024年上半年行业破产的发展趋势。

2024年上半年，受多重经济压力影响，我国破产案件发生数量飙升，市场不确定性加剧。

表1：2016—2023年破产案件增长趋势图

数据来源：无破Data

从2016年到2023年，破产案件数量总体呈现出上升的趋势，特别是在2018年之后，增长尤为显著。2016年至2017年间，破产案件数量有所增加，但增长相对平缓，同比增速为15.23%。从2018年开始，破产案件数量急剧增加，并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持续增长，到2022年达到顶峰，为75589件，年均增长率达到49.36%，比2016年增长了近12倍。2023年出现首次下降，降幅达39%，但相比之前的年份，破产数量仍然处于高位，说明企业破产情况虽有改观但整体依然严峻。

根据无破数据统计得知，截至2024年6月30 日，全国范围内已经公开的破产案件数量达到了48100余家（含破产申请、破产上诉、破产监督等），平均每天超267家。仅2024年上半年，破产企业数量就远超2023年全年的46112件，这一数字无疑为当前的经济环境投下了一片阴影。在国际国内政治、经济复杂多变的背景下，今年中国企业步履维艰，生存与发展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上半年破产的冲击力犹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摧毁了企业辛苦建立起的商业高楼，留下满目的废墟，多个行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破产困境，行业洗牌持续上演。

表2：2020—2023年房地产行业破产企业数量

数据来源：中房网数据

中房网数据显示，2020年至2023年间，全国共有1292家房地产企业发布了破产文书，其中2020年408家、2021年343家、2022年308家，2023年233家^[1]。整体来看，2020年至2023年间，房地产企业破产数量在逐年减少，年均降幅为14.26%。但房地产行业并没有因为破产数量的减少而变得景气。据克而瑞研究中心统计，2023年百强房企中，业绩同比下降的企业数量占比近七成，且有31家房企的降幅超过30%。这种低迷态势延续至2024年。

根据人民法院公告网的查询结果，2024年上半年，全国共有超过100家房地产企业宣布破产^[2]。这一数字一点都不“逊色”于2023年同期的106家，仍能真切反映出房地产行业持续下行的压力。其中，经济相对发达的地区，如珠三角、长三角等地区的破产数量占据相当比例。浙江、广东、安徽三省的房地产破产企业数量位居前列，分别为21家、12家和8家。除东部经济发达地区外，新疆也以6家的数量跻身破产榜前四。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房地产行业的淘汰速度虽然有放缓的趋势，但在范围上正发生全国性的蔓延。

房地产行业作为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牵一发而动全身，其每一个细微的波动都仿佛触动了经济的敏感神经，不仅直接影响着建筑、建材、家居等相关产业链的兴衰，还间接关联着金融、就业、消费等多个领域的稳定与发展。这些企业的破产不仅影响了其自身的生存和发展，也对上下游产业链产生了连锁反应，进一步加剧了行业的整体困境。

在房地产行业深陷流动性危机的浪潮下，装饰行业作为房地产的配套下游企业，自然也难以幸免。

2024年上半年，装饰行业整体处于十分低迷的状态，面临着巨大的经营压力。全国已有超过60家装饰企业被发布破产文书，这一数字直逼2023年全年的75家，仅6月便有11家企业宣告破产^[3]。这些破产企业主要集中在浙江、陕西、安徽等地，特别是浙江地区，破产企业数量占据了近40%。家装行业的困境不仅限于装修本身，还波及了家居产业链上的多个知名企业，甚至连红星美凯龙这样的巨头也步入了破产重整的艰难阶段。

装饰行业与房地产行业是联动的。一些装饰企业承接了大量来自房地产开发商的工程项目，而房地产商的资金链断裂导致工程款无法按时支付，进而引发装饰企业的资金链危机。洪涛集团作为装饰行业巨头，近期也因股票价格持续低迷、资金链紧张等问题而陷入退市风险，装饰行业整体困境突出。

金融服务行业在上半年也受到了较大的冲击，破产案例显著增加。特别是那些与高风险投资、贷款等业务紧密相关的金融机构，更容易受到市场波动和经济下行的影响。据不完全统计，截至2024年6月，全国范围内已有数十家金融服务企业宣布破产，这一数字相较于往年同期有了显著增长。

曾经风光无限的“金融大鳄”中植集团因资金链断裂、债务规模庞大以及资产清收难度大等，在今年年初宣布破产清算。数据显示，中植集团总资产账面金额约为2000亿元，而负债规模则高达4200亿元至4600亿元之间，资金缺口巨大^[4]。除了中植集团外，还有其他一些金融机构也遭遇了破产的命运。天津国泰金融租赁有限责任公司（国泰金租）也在近期被批准进入破产程序。

除了上述三个行业外，还有一些其他行业也面临着破产的风险。例如，零售业、批发业、制造业、纺织业等传统行业在上半年也受到了经济下行的冲击。

2024年全球申请破产的公司中，零售业占据了相当比例，其破产频发已成为全球经济现象。英国知名零售商Ted Baker在2024年宣布破产，计划关闭多家门店并裁员数百人。此外，英国老牌连锁零售商The Body Shop也因高通胀和资金链紧张，申请破产并关闭多地门店。国内方面，高鑫零售旗下的大润发母公司在2024财年营收大幅下滑，净利润亏损严重，不得不通过关店、裁员等措施来应对困境。此外，大型超市如沃尔玛、家乐福等也在全球范围内进行门店调整，以应对电商冲击和经营成本上升的挑战。随着消费者购物习惯的改变，零售业正迎来线上线下深度融合的显著趋势^[5]。

2024年上半年破产企业数量稳增不减，一系列破产案件的发生不仅仅是法院的一纸裁判，更是企业折戟沉沙的惨痛教训。应深入分析其中的原因，为行业敲响警钟。

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贸易保护主义抬头以及全球经济增速放缓等因素直接影响了跨国贸易和投资活动，导致市场需求波动加大，企业订单减少，加速了企业破产。从全球范围来看，多个国家的破产数据均显著增长。以欧洲最大的经济体德国为例，据最新报告，今年上半年，该国大中型企业破产数量较去年同期增加了41%，远高于市场预期^[6]。此外，日本东京商工调查公司公布的数据显示，2024年上半年全国企业破产数（负债额1000万日元以上）为4931家，较上年同期增加22.0%，连续3年增加，升至2014年以来的高位^[7]。区域数据映射出全球经济复苏过程中的脆弱性。全球化进程中，各国经济紧密相连，不同国家的经济波动会通过金融、贸易、投资等渠道在其他国家传导，任何一个国家的经济都不能独善其身。

政策风向，企业命脉。2021年7月24日，“双减”政策落地，新东方市值一夜之间蒸发2000亿元，整个教育行业跌入谷底。企查查数据显示，“双减”政策落地150天内，全国范围内共有近7万家教育相关企业吊销注销，平均每天超465家^[8]。除此之外，随着全球各国对环境保护、数据安全等方面的监管力度加强，企业需要投入更多的资源来满足合规要求。这些合规成本对于中小企业而言尤为沉重，甚至成为压垮企业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外，政策的不确定性也使得企业难以作出长期稳定的投资决策。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指数显示，2010年至2020年的十年间，中国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标准化指数由98.89急速攀升至747.86，不确定性攀升高达6倍^[9]。这种急剧上升的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使得企业难以预测未来的政策环境，从而增加了其经营和投资的风险。

2024年以来，破产数量显著增加，企业自身的原因不容忽视。行业竞争格局的深刻演变宛如一场残酷的自然选择，无情地考验着每一家企业的生存智慧与韧性。随着市场边界的拓宽、技术创新的飞跃及消费者需求的多元化，传统竞争格局被迅速打破并重塑。在这场变革中，企业若固步自封，未能及时洞察市场趋势、灵活调整战略定位，便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逐渐失去立足之地。低迷的市场环境对企业的战略眼光、创新能力及应变能力提出了更为苛刻的要求。企业唯有保持敏锐的洞察力、灵活的应变能力和持续的创新动力，才能最大可能地避免沦为行业洗牌中的牺牲品。

在当前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背景下，“一个案例胜过一沓文件”的智慧愈发凸显。破产案件审判作为经济法治领域的重要一环，越来越受到高度重视与广泛关注。最高人民法院及各级地方法院通过审理一系列破产案件，形成了诸多典型案例，从破局者的司法视角揭示了最新的裁判导向。

在审视企业破产受理条件时，人民法院避免将有持续经营能力和发展前景的企业简单推入破产程序，更加注重区分企业陷入困境的原因，并结合企业的持续经营能力、所在行业的发展前景等多项因素全面判定企业的清偿能力。

在某贸易公司破产清算申请案中，面对疫情带来的经营困境及债权人提出的破产清算申请，浦东法院并未立即认定企业符合破产条件。相反，法院通过电子送达与虚拟沟通等现代化手段，深入了解了企业的真实状况：其有持续经营的强烈愿望、潜在的运营价值及未来向好的营业预期。鉴于该企业债务规模相对较小，且拥有复苏的潜力，浦东法院在评估破产原因时精准施策，依据《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关于司法服务保障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的若干意见》，充分考虑了疫情这一特殊因素对企业经营造成的冲击，避免将企业简单地推向破产边缘。最终，浦东法院成功促成双方签订和解协议。此举不仅有效维护了双方当事人的合法权益，更为小微企业提供了宝贵的喘息空间，带去了“不破而立”的希望。

法院积极运用破产重整、破产和解等制度工具，对有价值的企业进行挽救，帮助企业实现新发展。通过引入投资人、调整债务结构、优化资源配置等方式，促使企业恢复生机。

在江苏福瑞至环保新材料有限责任公司破产和解案中，面对这家拥有创新环保技术的企业，玄武法院并未简单地采取清算程序，而是同管理人深入调研，识别出该公司有继续存续的价值。为营造鼓励创业、宽容失败的社会创业环境，玄武法院和管理人积极与福瑞至公司相关人员沟通协调，多次召开沟通协调会，促进福瑞至公司及债权人思想“破冰”，针对和解前景、债权清偿方案进行详尽分析、阐明利弊，撮合各方开展和解，努力实现债权清偿和“企业重生”的双赢局面。后福瑞至公司与全体债权人达成和解协议并全额清偿债权人的债权。这一“柔性”司法策略不仅减轻了债权人的负担，更激发了小微企业的自救活力。

法院推动简易破产程序的应用，对债权债务关系简单、财产状况明晰的小微企业采用快速审理程序，极大降低破产成本，帮助债权人在最短时间里实现利益最大化。尤其对于无产可破的案件，适用简易程序可以实现快速出清。

在威海世昌贸易有限公司（简称“世昌贸易”）破产清算案中，法院运用破产简易程序实现了案件的高效处理。2020年11月，面对资不抵债的困境，世昌贸易向威海市中级人民法院（简称“威海中院”）提出破产清算申请。威海中院经细致评估，确认该案债权债务清晰、财产状况明确、案情简单，完全符合破产简易程序的适用条件，遂迅速启动该程序。为了加快审理进程，威海中院指导管理人严格把控办案节点，快速完成了财产状况调查、债权申报与审查等关键环节，确保了案件审理的连续性和高效性。在简易程序中，威海中院鼓励并支持通过一次债权人会议完成全部表决事项，加快办案进程。同时，该案还对大量无财产可供执行的破产债权采用网络拍卖的形式进行快速变现处置，大大加快了办案节奏。

'府院联动'机制是指政府与法院加强协作，通过信息共享、沟通协调及协同行动，共同推进法治政府建设、矛盾纠纷化解、优化营商环境等工作，实现行政与司法的良性互动，提升社会治理效能的综合性机制。破产审判涉及面广、政策性强，需要法院与政府相关部门密切配合、形成工作合力。

在登峰集团等21家公司合并破产清算案中，属地政府迅速行动，牵头组建工作专班，直接介入并协调房屋拆迁、资产瑕疵等棘手问题。同时，杭州市萧山区人民法院作为司法主导，严格履行法定职责。政府则通过提供拆迁协助、资产瑕疵解决等公共服务，与法院形成了紧密互补。在案件处理过程中，双方通过多达80余次的协调会议，深入讨论并解决了税收政策、拆迁安置等核心难题，共同为破产清算的顺利推进提供了坚实支撑。

“逆境是检验企业生命力的试金石，而法律则是引导企业涅槃的指南针。”在典型案例的指引与护航下，我国破产审判正助力更多企业迎来新曙光。

长久以来，在中国，破产往往是企业与企业家唯恐避之不及、讳莫能言的敏感议题。但事实是，破产并不必然地意味着“失败”，其本身是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一种自然现象，因为“优胜劣汰”在经济市场中同样适用，没有哪一家企业能当然地“永生”。

“破产与经济共生。”破产作为解构过程，虽使旧有价值体系瓦解，却孕育转型重生之机。不破不立，破产的背后往往隐藏着经济形态变迁的契机。随着旧有事物（如企业、技术、产品或服务）的消失，市场将释放出新的需求和空间，为新兴经济形态的发展提供了可能。例如，随着传统制造业的转型升级，智能制造、绿色制造等新兴产业逐渐成为经济增长的新动力。

在破产的废墟之上，企业历经磨难；但也不乏大量企业在逆境中寻找到了新的生机与希望，它们或调整战略、重塑品牌，或深耕技术、开拓蓝海。新东方便是在此次破产潮中逆风翻盘的成功典范，其通过转型电商直播，实现了教育与商业、文旅的完美融合。2024财年一季度营收达11亿美元，同比增长47.7%，净利润飙升150.6%^[10]。这充分说明，破产的发生在相当程度上会促使经济价值以新貌融入新企业，实现重塑，催生更大的经济效益。